歐洲求職經驗 - 專利

【寫在前面】

這本來是我分享在臉書的文章，因為版主的邀請就貼過
來了。一開始或許應該先說明一下我的背景。我在一四
年通過專利師考試，一六年通過中國代理人考試。但我
求職時中國考試的結果還沒出來，因此，邀請我面試的
事務所還沒來得及考慮「中國因素」。至於台灣專利師
這個頭銜的影響則頗微妙。基本上歐洲事務所對台灣的
專利系統毫無了解，也不會預設台灣專利師就應該懂得
多少歐洲實務，「台灣專利師」這個標籤只是作為相關
經驗的輔助證明而已。進入事務所後還是作歐洲專利，
從頭學起，這和台灣事務所招聘歐美日代理人的態度完
全不同。另一方面，Patent Attorney 這個名字確實好
聽，在心理層面上有一定影響。

我知道板上有歐洲專利律師，如果有什麼地方講錯了再
麻煩板友指出來。

【以下正文】



我知道很多同行想過出國工作的事，有些正在實踐當中，
有些還在觀望。我想歐洲不算一條很常見的路，還是把
自己的遭遇整理一下，給大家參考。

理工背景的求職者想在歐洲從事專利行業，多數是以成
為歐洲專利律師為目標，這必須從實習專利律師做起。
這個職位在英國、荷蘭都叫 Trainee Patent Attorney，
在德國比較常看到翻成 Patent Attorney Candidate。
在專利律師的指導下從事三年專利工作，就能參加歐洲
專利律師考試。有些事務所的職缺叫 Patent Engineer，
這個名稱涵蓋的範圍太廣，必須要跟事務所確定這種經
驗究竟能不能算在實習經歷裡。

畢竟在荷蘭唸書生活了一年多，找工作也是從這裡開始，
我就先從荷蘭說起。非歐盟成員國的國民想到荷蘭工作，
通常是申請一個叫高技術移民（highly skilled migrant）
的居留許可。如果超過三十歲，申請的薪資門檻是月薪
四千三百歐元左右（每年都會上調，所以我就不列精確
數字了）。我在台灣的專利經驗加總是三年又九個月，
有間事務所說我可能拿的到這數字，另一間則說有差距。
推測起來，有五年經驗才較有把握。對於未滿三十歲的
求職者，門檻只有約三千兩百歐。而如果畢業於荷蘭本
地大學，無論年紀，門檻會大幅降低到兩千三百歐左右。
如果畢業後暫時找不到工作，可以申請為期一年，稱為
Orientation year 的居留許可，以爭取繼續找工作的
時間，且在此一年間找的工作可以不受薪資限制。

值得注意的是，除了荷蘭本地大學以外，只要是在 QS、
Times 或上海交大等世界大學排名位於前兩百名的學校，
其學生在畢業後三年內也可以申請 Orientation year，
且在 Orientation year 結束後申請高技術移民的門檻
同樣降低到兩千三百歐。

克服薪水門檻以後的最大障礙是語言問題。直到開始找
工作前我都以為不會說荷語也沒有關係，畢竟歐洲專利
公約的官方語言是英、德、法語啊。結果，絕大多數荷
蘭事務所還是希望實習專利律師能說荷語。有間荷蘭大
所還聲稱他們是唯一一間招收不懂荷語的人的事務所。
這是唬爛的，但多少可以想見語言這道坎有多高。至於
為何如此，這是因為，歐洲專利公約只管到專利授權為
止，在專利授權的那一瞬間，一個歐洲專利申請案會變
成數個各自獨立的國家專利。這些國家專利的無效、侵
權鑑定、訴訟等後端事務，都需要國家專利律師來處理。
因此，荷蘭的事務所招人，自然會希望把他同時訓練成
歐洲專利律師和荷蘭專利律師，後者的訓練和考試想當
然是以荷語進行。

我認為在荷蘭求職，最重要的三個因素是經歷、語言、
學歷——廢話。我的經歷其實幫了我很多。在諸多不會
說荷語的競爭者中，我已經非常吃香了，至少有幾個面
試邀約。最後沒有成功得到一份工作是運氣和個人能力
不足。至於學歷，博士學位有顯著作用。所謂「顯著」
就是說，如果你沒有經驗也不懂荷語，那麼博士學位可
能足以幫你弄到幾個面試機會，接下來就是看個人了。
荷蘭的專利事務所中博士的比例很高，可能超過五成，
只有學士學位的求職者很不利。技術領域方面，幾乎每
間事務所都是開設電機、化學、生物與藥學以及其他部
門。材料、機械、資訊等其他工程類科都歸在最後這類，
有時候物理也歸在這裡。最常看到的還是開給電機領域
的缺。

荷蘭的一大優點是取得國籍容易，連續居留五年就能申
請。對台灣人而言的額外好處是，荷蘭本不允許雙重國
籍，但因為它們不認為中華民國是個國家，所以，即使
入籍荷蘭還是可以保留台灣護照。

這裡要說個重點。入籍容易是我開始找工作的前幾個月
一直只專注在荷蘭的主要原因。我一直以為，必須是成
員國國民才能作歐洲專利律師，否則就算通過考試也只
是一張紙而已。這是錯的。歐洲專利公約 Article 134(7)
規定，在特殊情況下，專利局主席可以赦免國籍條件。
所謂特殊情況，適用於已在某成員國居住四年，由當地
事務所或公司聘雇，且確有定居歐洲意願的人。這點至
關緊要，我卻直到最近才知道。

最後說說實際面試經驗。在荷蘭，面試通常有兩關。第
一次是和人事負責人以及合夥人分別面試。第二次是和
直屬主管和同事見面。感覺上，獲邀第二次面試就八九
不離十了（樣本不多，純屬推測）。面試時基本上圍繞
履歷在談。因為我已經有一點經驗，跟合夥人們通常談
得很愉快，HR 也都蠻尊重的，沒遇過壓力測試。為什麼
這樣還是找不到呢？呃，和第一間是相談甚歡，但他們
急需的是通訊方面的人，和第二間的 HR 談的時候我聽
不太懂她講話，愈來愈緊張，後來就崩潰了。其實遇到
這種情況，老實請她再多講幾次就可以了。

總的來說，我真的很喜歡荷蘭。這裡正是所謂的「我們
是小國小民，但是是好國好民」。許多地方遠比荷蘭更
美、更偉大、更有歷史、活力和魅力，但是說到「安居
樂業」，我去過的西歐國家中以此地為最。沒機會留下
來是有點可惜。

發現語言是個大問題以後，自然而然會想，何不去一個
沒有語言障礙的國家，所以我開始投英國。英國政府當
然也為外籍人士設定了薪資門檻，且其門檻隨著職業別
變動。就實習專利律師而言，好像是三萬三千英鎊（真
的不確定），對有經驗的求職者來說是可達到的數字。
雖然薪資門檻看似不算很高，但雇主若想聘請外國人，
需要向政府申請許可。這個程序似乎頗為麻煩。數間事
務所收到我的申請後回信問我有沒有在英國工作的合法
權利，我說沒有，然後，然後就沒有然後了。我對其中
一間事務所說「我那麼厲害，多花一點功夫聘我一定划
算啦」，該所合夥人回覆我「很可惜，不是一點功夫而
已，是真的很麻煩呀」。

我想目前英國整體氣氛確實是漸趨保守。這種巨觀轉變
在個人身上看不出來，但卻有實在的影響。脫歐以前，
我的想法還算樂觀，覺得以往的用人順序是「英國人 >
英國人以外的歐盟公民 > 非歐公民」，脫歐以後就變成
「英國人 > 非英國人」了，對我們這些非歐公民而言，
反而是地位的提昇。事實上這也是脫歐派的論點之一，
「向世界求才」、「不自限於歐盟」。可是，實情是，
當整個社會的氣氛足以實現脫歐時，其保守拒外的程度
只會讓非歐公民更難生存。確實，脫歐意味著對所有非
英國人一視同仁，但卻是一視同仁的更不友善。例證之
一，在脫歐公投前幾個月，英國政府就已大幅提高非歐
公民要長居英國所需的薪資條件，同時有更多嚴苛的相
關提案躺在國會。可見我起初的想法太過天真。

和英國事務所僅有的一次面試經驗是透過 Skype，先是
兩位資深專利律師，再和合夥人談。他們是真的想知道
你的專業能力怎樣。兩位律師的問題都蠻新鮮的。先要
我解釋碩士時期申請的專利，我在動機信裡寫我做過哪
些領域的案子，他們就問我 FinFET 是什麼東西，原理
為何。最特別的是，還寄了某申請案的圖示給我，跟我
討論該發明的技術方案——「你覺得這個濾泡式咖啡包
是怎麼從圖一的狀態變成圖二那樣的」。最後問歐洲單
一專利實施以後會怎樣建議客戶調整策略（我答不出來
）。合夥人們則跟我談 GPS 的原理，我在這裡又有點
搞砸（真的聽不懂語速很快的女生的英文），幾乎都讓
他們提示到最後一步才回答出來。結果不意外，接拒信。

根據我和同學的經驗，面試時具體討論技術可能是英國
事務所的常態。想嘗試的人要有心理準備。題外話，英
國事務所的網頁是這幾個國家裡面做得最好的，很可惜
沒有機會親自到訪。

最後就是德國。跟德國事務所往來讓我受創的心理得到
不少療癒。就算是拒信，看起來也很有誠意，好像真的
考慮過的樣子。之前都聽說德國事務所更要求德語能力，
但我的經驗卻不是如此。因為國際客戶夠多，完全以英
文進行申請事務的事務所不在少數。跟我接觸的事務所，
不但沒有拿德語為難我，態度甚至比較接近「我們都是
用英文，你不要擔心嘿」。在我問「那你們會希望我也
成為德國專利律師嗎」的時候，有間事務所還表示遲疑
——「欸那會需要很高的德語程度，時間寶貴，我看你
還是花在別的地方比較好」。德國人對中文市場著力甚
深，這當然也是他們找我的誘因之一。不過，只有一間
事務所明說要我處理中國客戶，其他的都只說到「下次
去中國或台灣拜訪的時候你可以一起去」的程度而已。

我也是在和德國事務所接觸後才知道國籍不是成為歐洲
專利律師的必要條件。

德國的面試也是圍繞履歷在談，一次搞定，一週內就有
結果。有間事務所有「applicant’s day」，求職者要
到事務所實習一天。我住得遠，他們不好意思讓我再跑
一趟，就用電話討論一件案子替代。必須說，在德國的
幾次面試之所以比較順利，也是因為我講話終於比較有
條有理，表述無礙，而這是因為同樣的話已經講過好幾
次了。所以練習非常重要。

說結論。經驗和我相仿的求職者，想直接從台灣找歐洲
的專利工作，是絕對有可能的，這和我的處境很相像，
只是距離遠一點而已。我的經驗是德國的機會遠多於英
荷，後兩者機會雖然渺茫些，也不是全無希望。

先到歐洲拿個學位是有一些正面影響，首先，雇主原則
上會相信你的英文能力，其次，會認為找工作這件事你
是玩真的而不是亂槍打鳥，最後，對於邀請你來面試這
件事比較不會遲疑，台灣畢竟太遠了，找你來又不要你，
他們也是會不好意思的。但是這些正面影響未必值得用
一年的時間、學費和生活費來交換。在動機信裡好好處
理他們可能有的疑慮或許就足夠了。另外，少數學校會
安排學生到事務所實習，這會大幅提高你的能見度。至
於實際上從該課程學到什麼，真的毫無關係。這在台灣
也是一樣的，沒有人相信讀個科法所出來就會做專利，
不是嗎？

做這些事情最需要的人格特質是不要閉俗，多聽多問，
因為每個人知道的都極其有限，換個角度說，每個人所
能提供的有限資訊其實都非常珍貴。其次就是人生路上
多積陰德。以上兩點我個人實在都非常欠缺。開始打這
篇文章有一大半是為了抒發情緒，寫完發洩完以後突然
很不想公開。考慮再三還是公開了，希望能幫到一些人。
也真的衷心感謝一路上給過建議、鼓勵和幫忙的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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